“嗯, 那就好。”玄奘微笑著道，“看到你們兄弟和睦、互相關懷，為師甚感欣慰。”

“對了師父, 阿音呢？”悟空環顧了一眼這間房間的四周, 還是不見阿音，忽然間失去了逗弄八戒的心思, 便松開了八戒，朝玄奘問道。

“哦, 阿音施主說她有急事, 便先離開了。”玄奘朝悟空答道。

“哦。”悟空的語氣淡淡的, 可心裏卻無端升騰起失落之感。

玄奘未察覺到悟空的異樣，繼續朝他的兩個徒兒道：“悟空、八戒，取經之業任重道遠, 為師打算明日便啟程，離開高老莊，繼續西行。”

“明......明天就走？”此刻，一直在一旁靜默地看著這一切的翠蘭終於開口了, “你們......這麽快......就走嗎？”翠蘭說著，一雙水潤的眸子不舍地望向八戒。

八戒緩緩走到翠蘭面前，溫聲道：“翠蘭, 取經大業系蒼生福祉，耽擱不得。而且......我知道其實根本就沒有人來你家提親，那只是你為了騙我與你成親的借口。”

“你......你怎麽會知道？”翠蘭一下子慌了神。

“是你在大婚之夜睡著後，在夢話裏說的。”八戒答道。

“所以......你早就知道我是騙你的了？”翠蘭低下頭, 語聲中帶著犯錯被揭發後的無措與慌亂。

“翠蘭，我並非要怪你。大婚之夜，我知曉真相後並未一走了之，為的，就是尋機與你說清楚——感情的事不能勉強，可是，我卻沒想到，你竟對我動了真情。一直以來，我都以為你只不過是個小姑娘，不會懂得感情的事，即便喜歡我，也不過是喜歡我變幻出的俊秀外貌，我是真的未曾想過——在看到了我的真身之後，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我。”天蓬頓了頓，“但到了此刻，我才恍然發現，其實，你早就對我表達過你的愛慕，是我未曾相信。福陵山上，你以紅箋向我傳達你的情意，字裏行間流露出愛慕之意。新婚之夜，你敞開心扉，向我傾吐你多年來的心事，將我當做你最信任的人。還有不久前，你放下嬌生慣養的千金之軀，親手為我熬粥，我記得你說過——那是你第一次進廚房。還有先前以為悟空是猴妖的時候，你的心中明明是那樣怕，可你卻還是挺身擋在了我的面前，說要保護我。這一樁樁一件件，如果僅是傾心於我的外貌的話，你是斷然做不到為我付出這麽多的。能夠為一個人做到如斯地步，只有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、戀慕一個人，這種感覺我懂。只可惜，當時的我，卻未能發覺。”

“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——我是真的喜歡你，不僅僅是喜歡你的外貌，是你不相信我罷了。”

“可是即便我相信了又能如何呢？”八戒唇畔忽然浮現一抹蒼涼的笑，“翠蘭，我心中......已有所屬，你知道的。”

翠蘭寬袖中的手不自覺地將衣袖捏得褶皺，眸中隱隱有水光閃現：“是啊，明知道你喜歡著另一個人，我卻還是這樣的喜歡你。我真是......這個世界上......最蠢最笨的大傻瓜。”

“翠蘭......”八戒似是想啟唇安慰翠蘭，可卻被翠蘭打斷。

“沒關系。”翠蘭伸手抹去眼角滑落的淚，對八戒佯裝無所謂地道，“反正你不喜歡我這件事，我早就知道了，我一點都不難過，一點都不傷心。一直以來，都是我在強求你，你一定很難受吧，現在你終於可以解脫了，你應該很開心吧？從今以後，再也不會有人纏著你，黏著你，煩著你，從今以後，再也不會有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強迫著你去喜歡她。從今以後，你自由了。天蓬，哦不，八戒，恭喜你。”話落，翠蘭便決然轉身，再不看八戒一眼，她擡起仿佛沈重至極的腳，一步、一步，堅定地朝門外走去。

淡金色的日光下，翠蘭的背影瘦弱而倔強。她就那樣一步、一步地朝著那個遠離八戒的方向走去，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。有微風拂過，她瘦弱的身軀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倒，八戒忽然很想上前去扶住她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身體，可是一番權衡之下，八戒到底是忍住了心底的疼惜。既已決定離開，又何必再給她希望？

心中苦澀難言間，八戒忽然感到肩上有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他，默默地給予他無聲的鼓勵。

八戒擡首，竟是悟空。

“謝謝。”八戒輕聲道。

“沒事。”悟空寬慰八戒道，“也許，這對於高小姐而言，是最好的結果。”

“也許吧。”八戒答道，隨後看向悟空，“認識你這麽久，頭一次發覺，你好像......也不是那麽討厭。”

聞言，悟空忽然偏過頭看向別處：“你可不要以為我剛剛是在關心你，我只是看你一直呆呆地望著高小姐離去的背影，怪可憐的，所以才來寬慰一下你。你可不要多想哦。”

八戒聞言輕聲笑了笑：“好好好，你沒有在關心我。”真是只口不對心的猴子。

翌日，玄奘、悟空、八戒拜別了高太公後，便準備啟程上路了，可就在他們即將離開高老莊之時，翠蘭忽然急急匆匆地跑了出來。

“等一下！”翠蘭朝玄奘師徒喊道。

玄奘聞聲，頓住腳步，對身側的八戒道：“八戒，高小姐似有話要對你說。你去同她告個別吧，取經之途不急於這一時，為師與悟空在此等你。”

“是，師父。”八戒對玄奘道，隨後朝那個向她跑來的姑娘走去。

一男一女，一走一跑，相對的方向，終究匯合於一點。

“翠蘭，謝謝你來送我。”八戒緩緩啟唇道。

“我知道此生此世你是不可能喜歡我的了。”翠蘭平靜地道，“只不過——看在我為了做了那麽多的份上，你能不能......滿足我一個要求？”

“好，你說。”

“吻我一次。”

八戒沈默了一會兒，終道：“好。”

八戒輕輕地抱住面前嬌小的姑娘，然後輕柔地吻上她的額頭。他吻上去的時候，很溫柔，唇與額相觸間，就仿佛是一片柔軟的羽毛輕輕地拂過翠蘭的額頭。

翠蘭緩緩閉上眼，感受著這個最後的吻。可是很快，翠蘭便發覺了不對勁，她發現自己的頭越來越暈，更重要的是，她發現自己腦海中關於八戒的記憶開始迅速地模糊、消失......她先是想不起來她和他是怎麽相遇的，然後她又忘記了她是怎麽讓他娶她的，到最後，她甚至感覺到......她連他的樣子都快要不記得了！

不行！不能忘！翠蘭推開八戒，用力捂住自己的頭，仿佛想要保留住她對他的最後一點記憶。翠蘭一邊努力和腦海中的那股吞噬她的記憶的力量作鬥爭，一邊朝面前的八戒吼道：“你對我做了什麽！為什麽......為什麽我感覺我在漸漸忘記我們的記憶？”

“我只是......正在抽走你的記憶——所有有關我的記憶。”八戒平靜地道，“我想，這對於你，才是最好的結果。忘了我，你便可以重新開始，重新過你的自在恣意的人生。”

“我不要！我不要忘記！”翠蘭一邊捂住疼痛欲裂的頭，一邊憤怒地對八戒道，“這是屬於我的記憶，你憑什麽拿走！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！你快住手！”

“翠蘭，對不起，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。”八戒緩緩地道，“過了此刻，從今以後，你便還會是那個嬌蠻天真、無憂無慮的高家大小姐，願你此生安樂無憂、平安喜樂。”

“我不要！你住手！”翠蘭朝八戒咆哮道，可是根本就沒有用，大腦中關於他和她的記憶仍在迅速地流失，從相識到結局，從溫暖到悲傷，從一意孤行到無可奈何，從悄然傾心到泥足深陷......記憶被抽離的強烈痛苦終是讓翠蘭支撐不住，暈了過去，一旁的高太公忙上前抱住了翠蘭，然後朝八戒道：“你對翠蘭做了什麽！她怎麽會昏過去？”

“高太公不必擔心，我只是......抽走了她所有關於我的記憶。從今以後，她還會是你的那個嬌蠻天真、無憂無慮的翠蘭。請高太公代我好好照顧翠蘭，告辭。”話落，八戒行至玄奘身邊，垂下黯然雙眸，掩下落寞神傷，然後他對玄奘啟唇道，“師父，我們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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